包廂裏短暫的寂靜。

許音看著攥著自己手腕的那只手, 沒有說話，神情有些怔楞。

沈聽瀾仍固執的攥著，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, 聲音艱澀地重覆了一遍：“不要吃。”

許音猛地反應過來, 指尖一顫，手飛快將手腕的大手掙開：“沈先生請人吃飯, 又攔著不讓吃？”她另一手輕輕落在桌下攥緊, 低頭再沒看他，也沒有再動那份牛排。

沈聽瀾看著自己僵在半空的手，太陽穴的疼逐漸消失, 許久將手收了回來, 臉色仍有些白, 聲音卻很冷靜：“你不是對牛肉過敏？”

平靜的語調, 卻帶了試探。

許音僵了僵, 幹脆擡頭目光坦然看向沈聽瀾：“是我讓沈先生想起來什麽人了？”

沈聽瀾神情一緊, 迎著她的目光，卻突然莫名的想：

——她說謊時, 總愛直直的盯著對方的眼睛, 唯恐對方不相信一樣。

可他對她......什麽時候這麽了解？

“那真是我的榮幸了, ”許音見他不說話，輕輕笑了下, 將切好的牛排放在一旁，“既然沈先生不願意讓我吃，我就不吃了。”

沈聽瀾眉心緊皺, 看了她幾秒鐘：“許音，不要騙我。”

許音餐桌下的手頓了頓，只做不解：“嗯？”

沈聽瀾再沒有說話, 拿過一旁的紅酒喝了幾口，滿齒的醇香與冰涼，刺激的他的胃微微酸痛了下。

安靜的久了，許音百無聊賴地戳著面前的沙拉。

突然想到，以前她與他二人相處時，總是她挑起話題，嘰嘰喳喳說些什麽。

如今，她不說了，他們連話都沒有了。

沈聽瀾抿著唇，目光看著眼前的女人，臉色陰沈。

他記得她在柳熙面前笑得隨意的模樣，在他面前，就這麽冷淡……

想到這裏，他又拿起酒杯喝了幾口。

就在這時，許音的手機響了起來。

她松了一口氣，拿出手機，看了眼屏幕後，對沈聽瀾點點頭，起身走到包廂外，接起：“餵，任導？”

……

餐廳外徐徐駛來幾輛黑色轎車和一輛房車。

導演邊下車，便打量著眼前別致的餐廳，走到房車前，看著正懶懶下車的男人：“柳熙，不錯啊，怎麽發現的這種好地方的？”

柳熙壓低了鴨舌帽，嗓音悶啞又帶著幾分隨意：“夠隱蔽。”

導演點頭：“那倒是。”說著，對劇組其他的工作人員招了招手。

歷時整整五個工作日的棚內外拍攝，LE的拍攝任務終於收工了，今天也是前來慶祝一番的。

“不過話說回來，”邊朝餐廳走，導演邊看向身邊的柳熙，調侃道，“這次拍攝進度可是破了你的紀錄了。”

時間前所未有的長。

以往哪怕不在狀態，三天也足夠了。

柳熙輕哼一聲沒有說話。

導演聳聳肩，正要說什麽，身後一人突然叫住了他：“任導。”

導演停下腳步，扭頭看去：“小王？”

小王不好意思地笑笑，白凈的臉有些紅：“今天是慶祝收工的，我想許小姐前幾天也參與拍攝了，要不要通知許小姐一聲？”畢竟……他下午沒能成功合照。

導演一聽便明白過來，看了眼小王，又朝一旁睨了眼柳熙，拿出手機：“柳先生提議來的這家餐廳，不如讓柳先生拿主意啊。”

柳熙朝導演看去，盯了好一會兒，突然嗤笑一聲：“無聊。”

導演看向小王，“無奈”道：“既然出錢的覺得無聊，那就不邀請了，免得多一張吃飯的嘴。”說著，就要將手機收回去。

柳熙擡頭，鴨舌帽下的雙眼比耳垂的血鉆還要刺眼，直直看了眼導演後，收回目光，漫不經心道：“你是覺得，我窮的連一張嘴都請不起了？”

導演被他這一眼盯得後背一涼，心裏直犯嘀咕，分明是他說得無聊。

卻還是拿出手機：“那……去個電話？”

柳熙低著頭一動不動，許久才輕描淡寫道：“隨便。”

導演搖搖頭，撥通了許音的號碼，那邊倒是很快就接通了，聲音很輕：“餵，任導？”

“許小姐，拍攝任務已經完成了，”導演笑了兩聲，“今晚在外面慶功呢，一起出來聚聚？”

許音應：“抱歉，任導，我已經吃過晚餐了。”

導演剛要表示理解，擡頭就迎上了柳熙的目光，他默默道：“吃過了也沒關系，一起說說話而已。在哪兒呢？我讓司機去接你。”

許音安靜了一會兒，才緩聲道：“真的抱歉，我已經休息了。”

對方一而再的推辭，導演也知道生意場上的說辭，不好再多說什麽，只得掛了電話，看向柳熙：“人家已經休息了，不來。”

柳熙摩挲食指指環的動作一頓，很快隨意的歪了歪頭，垂眼無辜道：“不來就不來啊。”

說完，擡腳便要走進餐廳。

然而，下一秒，他的腳步一頓，徐徐後退兩步，擡頭看向三樓的包廂。

——氤氳的燈光，落地窗前，半掩的窗簾，沈聽瀾正坐在那裏喝著紅酒，姿態倒是矜貴。

柳熙瞇了瞇眼。

沈聽瀾這種人，敏銳的很，幾乎一瞬間，他拿著酒杯的手一頓，轉頭直直朝外望來。在看清是柳熙後，本清斂的目光頃刻變得銳利不掩鋒芒。

柳熙望了一會兒，收回目光嗤笑一聲，走進餐廳朝樓上走去，順手拿出手機，撥了個號碼。

……

許音掛斷導演的號碼後，輕輕吐出一口氣。

為了推脫一些應酬，說一些無傷大雅的謊言在所難免。

只是沒等她轉身走進包廂，手機再次響了起來，她看著屏幕上的號碼，頓了下，想到這是怎麽說也是自己的大客戶，最終按了接聽鍵。

“柳先生？”

聽筒那邊，柳熙嗓音涼涼道：“在哪兒？”

許音頓了下：“在……”家。

最後一字還沒說出口，就被柳熙打斷了：“在家？”微揚的聲音帶著淡淡的嘲諷和……回聲？

許音一滯。

通話“啪”的一聲被對方掛斷，聽筒裏傳來冰冷的“嘟嘟”聲。

隨之一同響起的，還有身後無波無瀾的聲音：“原來，這裏就是你家啊。”說到後來，語氣帶著幾分陰陽怪氣。

許音怔楞了下，猛地回頭。

樓梯口處走來一人，穿著一身黑衣，眉眼隱在鴨舌帽下，左耳的耳釘偶爾反射著走廊的燈光。

一步步朝她走來。

許音凝眉，被人當場抓包撒謊，到底是有些心虛，她垂眸：“柳先生……”

“我怎麽從來不知道，”柳熙再次打斷了她，佯裝詫異，“這裏竟然是姐姐的家？”

許音頓了頓：“抱歉，柳先生。”

道歉倒是飛快，柳熙沈靜半秒鐘，扯唇低笑了一聲，朝她踱步走了過去。

距離近了，許音才看清，他的眼中沒有半分笑意。

柳熙仍一步步靠近著她：“在約會？”聲音輕佻。

許音剛要回應。

身後斜側方的包廂門被人打開，沈聽瀾逆光站在門口，暖色調的燈光打在他身上都像被凍結。

他穿著白色襯衫黑西褲，一步步走來，直到站定在許音身邊，看向柳熙，聲音冷的像冰山：“對。”

許音皺眉看向沈聽瀾，後者卻仍抿著薄唇，盯著柳熙。

柳熙擡頭平視著沈聽瀾，唇角仍微勾著，眼神卻滿是乖戾，好一會兒他看向許音，突然笑了一聲：“……挺好。”

他深深看著她，又說了一遍：“挺好。”

話落，轉身便朝樓梯口走去。

許音皺眉看著柳熙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，轉過身來：“約會？沈先生也會騙人嗎？”說完便朝包廂走去。

沈聽瀾指尖冰涼，定定站在原地許久，才轉身回了包廂。

許音已經坐在座位上，恢覆如常：“沈先生給的錢太多了，我不好意思離開。還沒用完餐呢，繼續？”

沈聽瀾眉心幾不可察的皺了皺：“錢？”

“不然我為什麽會待在這裏？”許音看著他緊皺的眉心，淡淡應道。

她一直都知道他都多討厭她愛財的模樣。

沈聽瀾喉嚨一緊，心中窩著一團火卻發不出來，伸手想要拿過一旁的酒杯，才發現一瓶紅酒已經喝完了。

按響了服務鈴，又要了一瓶紅酒。

這一頓飯吃了很久。

許音看著從時間從晚九點一直到十一點多。

沈聽瀾已經吃完，站在窗前背對著她，不離開，也不說話。

事實上，從她說“為錢留下”後，他就一直很安靜。

許音看了眼外面的燈火闌珊，服務員也是要下班的。

她想了想，看著沈聽瀾疏冷的背影率先開口：“沈先生。”

沈聽瀾背影一僵。

“你何必呢？”許音輕嘆了聲，“既然這麽討厭我愛錢的模樣，連話都懶得說，何必出錢買我來和你一起用餐呢？還出了那麽多的錢。”

沈聽瀾眼中隱隱浮現的激動逐漸冷凝，良久轉過身來，雙眼漆黑。

最終只一字一頓道：“的確，不該。”

說完，他起身拿過一旁的外套，轉身朝外走去，腳步不覆沈穩，有些快。

十一點半了，夜色沈沈。

大概真的到冬天了，夜風帶著寒意。

許音拿過包包，跟在他身後走著，有些吃力，卻始終一言未發。

手機鈴聲響起。

許音看了眼屏幕上的號碼，想到終是自己撒謊在先，接聽了，但沒有說話。

“……”聽筒那邊也不做聲，只有沈沈的呼吸聲。

許音皺了皺眉，安靜了幾秒鐘：“柳先生打錯電話了？”

前方，沈聽瀾的腳步猛地僵住，再沒前行一步。

“打錯你妹的電話，”柳熙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。

許音一頓：“你喝酒了？”

柳熙卻再不言語。

許音沈吟片刻：“我給你經紀人去個電話。”

說完，就要掛斷。

柳熙卻咬牙切齒道：“經紀人你妹。”

許音一滯。

“來接我。”柳熙聲音低了下來。

“柳熙……”

“就當是我上次去清吧接你、以及和LE合作的報答，”柳熙低低道，“許音，這是你欠我的。”

反正，她總愛兩不相欠。

許音沈默片刻：“你在哪？”

“第一次見面的地方。”

許音抿了抿唇，掛斷電話，眼前卻突然一暗，沈聽瀾站在她面前看著她。

許音擡頭看了他一眼：“沈先生，今晚很愉快。”

禮貌點點頭，她便要繞過他朝餐廳門口走去。

“許音……”沈聽瀾輕喚她。

許音腳步沒停。

沈聽瀾接著開口：“去找柳熙？”

許音停下。

沈聽瀾朝前走了兩步：“我也喝酒了……”

許音睫毛動了動，垂眼淡淡道：“記得找個代駕。”

繼續前行。

“多少錢？”沈聽瀾突然揚聲道，聲音低啞，“送我回去，多少錢？”

許音再次停下腳步，轉頭隔著一片黑暗看著沈聽瀾，後背一寒。

一模一樣。

和當年那夜為他擋了一棍後，他滿眼嫌厭問她“要多少錢”的模樣一模一樣。

許音笑：“代駕兩百塊。”

說完，直接離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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